先生是秋日里被罢的官。
只一个凄冷如常的正午,一卷圣旨到,[文]他便没了官职。
先生双十年华得官家赐进士出身,入职[章]翰林院,后又奉命重修国史,更得官家[来]青睐。
什么时候开始坐冷板凳的呢?先生想。[自]
他看着庭中树的枯枝,迎着微冷的秋阳[小],眯了眯眼。半晌,摇头叹息。
那得是十年前的秋日了。彼时他奉官家[G]的命巡访淮南,耳中听的是人杰地灵、[生]百姓安居,眼里看的是天灾难挡、难民[活]游荡。他立时归朝,写劄子禀明官家旧[网]制之祸患,言明变法之必要。朝会时劄[,]子例行上缴,官家阅后差人归还,散朝[转]时独将他留了下来。
一阵风过,那树上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叶[载]子晃荡起来,仿佛随时要来个飘转而下[著]。
官家问他为何写这劄子。先生认真地回[名]:“为百姓。”
是了,为百姓。那时先生还正是风华正[出]茂,满腔热血都付与君王、交与百姓。[处]
官家给他赐座,同他谈旧制之弊病。他[!]安静坐着,认真听着。他知道,旧制滋[文]生出的怪物蛰伏地下,千方百计想要吞[章]噬恒朝最后生机;他也知道,他座上这[来]位执政十三载的官家,早已有推行新法[自]的心思;他更知道,今日这一坐,坐的[小]是新党的首位,是往后要第一个为新法[G]而死的位子。
那又怎样呢?他不在乎。
如今敌寇在外虎视眈眈,百姓深陷旧制[生]沉疴无法自愈,朝中却还有蛀虫费尽心[活]思地想为自己多谋些利。国库本就不甚[网]充盈,发去赈灾的银子一层层往下不知[,]进了多少官员的口袋,养大了他们的私[转]库,也养大了他们的私心。
不说旁的,光是淮南一行就已经有不少[载]罪处:淮南郡守卖官在前,卖功名在后[著],其更是视百姓困苦于无物……淮南离[名]都城不过三百里,尚算得是天子脚下,[出]其中弯绕便已如此,其余各城又该乱成[处]什么样?
他不敢想。
风渐大,先生拢了拢外袍,转身回屋。[!]
奉官家的命推行新法,新党一时风头无[文]两。然旧制之弊病岂能革除于一朝一夕[章]?旧党缓过神,处处找他们的不痛快。[来]因着他是新党主力,更是被人针对。
奉官家的命?官家还能废了他们这些老[自]臣不成?
推行新法?如今这一法制沿用了百年,[小]尚无大错处,换了新法,有错处算谁的[G]?
……
先生看着下人将房里东西搬走,跟着出[生]了府。
官做不成,便寻个深山了此残生罢。先[活]生想。
新法尚未完全确立,可笑那官家竟开始[网]琢磨起权衡之道来。
新法不可不推行,旧党不可全罢黜。官[,]家要重用新党,却又怕新党掌权,于是[转]又留着旧党老臣与之抗衡。旧党又仗着[载]官家这微妙的心思,拿自个儿官职相逼[著],硬是将他和一干新党主力赶出朝堂,[名]全然不顾大局。
实在可笑。
先生连夜离了都城,出城门时他回头望[出]了一眼,而后驾车离去。
可叹他一生赤诚,最后竟是败给了帝王[处]权术。
何其可悲!
“先生,先生!”有稚童冲他喊,“听[!]闻今儿个乌兰将军攻破京都啦。”
先生一愣,手中书卷倏然掉落,砸中搁[文]在砚台上的毛笔,狼毫笔蘸着墨弹起来[章],洒落一片墨雨。
京都破了……恒朝,没了?
半晌,他慢慢缓过神来。
是了。半月前南蛮铁骑攻破边界三城,[来]而后长驱直入,直指京都。
攻城时没有流血千里,恒朝镇守地方的[自]将军仅有几位拼死抵抗,更多的是逃亡[小]的,是投降的,甚至有些城池城门大开[G],迎人进城。
这算什么呢?他想。
朝堂之上那群只顾着钩心斗角的大臣们[生]素来看不上蛮夷之地的军队,一边笑他[活]们不成气候,一边摁着新党阻止新法推[网]行,怎料而今蛮夷铁骑所到之处,无战[,]不胜。更可笑的是,人家治军治国,用[转]的恰是他们百般阻挠的新法。
这算什么呢。
先生无端笑起来,“一场笑话。”
他缓缓走进雨里,边笑边喊,“一场笑[载]话!”
“我这一生,也不过一场笑话!”